羽姬

春归兮,复归来[深男]


        陈深回到上海时,冬天已经过去,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迫不及待的焕发出生机。这样的好时节里,陈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初春。

        那时候,陈深在想什么呢?他在想,等战争结束了要带徐碧城走,离开上海,到一个小城市过平安日子,那是在李小男死之前,唐山海死之后,那时候的他如是想。他想,徐碧城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是最不应该成为卧底的,她那样素净典雅,像一朵不染风尘的兰花,应该养在温室里好好爱护,不受一星半点的伤。然后他又想到李小男,想着还得帮这丫头找个好婆家,要不然她那么傻,一定会被人骗了去。

        在他做着这些似乎很遥远的打算时,初春的风吹过一条条街道,吹到他的脸上,有些凉意,却也包裹着破冰的暖意,毕忠良就站在这风中目送他去抓捕医生。不过两个小时,六大棣的废弃仓库,众目睽睽下,他抓到了李小男。

        后来的每一个日升月落,春去秋来,他都无数次回忆起这个有些温暖的初春的午后。76号集合几乎全部的战力将仓库重重包围,踏过杂草丛生院子,进入仓库内部,光影明灭中撞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孩子回过身,冲着他漾起笑容,平静而骄傲。午后的阳光透过墙壁的缝隙照进来,她明亮的仿若天使。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李小男,又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样子,美丽而高贵。

        他走向她,短短几步路,走过李小男在风尘里打滚的此岸,走向医生在暗夜里潜行的彼岸,走得艰难,走得踏实。握住她伸出的手,皓腕凝霜,玉指芊芊,陈深默然的掏出手铐,拷上她本该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腕。另一个手铐,陈深把它拷在了自己一只手上,动作从容优雅,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。然后牵着李小男,从仓库的阁楼向下,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平稳,生怕她跟不上。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,仿佛不堪重负似的随时要断掉。李小男和往常一样,乖乖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。那个时候他突然想知道,如果就这样牵着她的手,走过后面的每一程路,他,算不算是被她套牢了?

       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,是她的指尖,轻轻浅浅的触碰,传递出一条一条等待他传达出去的消息。原来,他们的配合,从来都是天衣无缝。

         小男在开往76号的车上用眨眼的方式向他传达了最后的信息,然后累了一样靠着他的肩,闭上双眼,好像睡着了。她一向少有安静的时候,这大概是第一次,没有缠着他叽叽喳喳,没有大声的昭告天下说她是陈深的女朋友,也没有一遍一遍的问,陈深,你可不可以娶我?可不可以?

        回忆铺天盖地,都是陈深早已习惯却未曾细思的桩桩件件。

      “我过生日,你要请假陪我。”
      “导演给我安排了一天的外景戏呢,就在漕河泾。”
      “徐小姐的项链不是在我那吗?”
      “给我一杯绿茶,越浓越好。”

       最后回响在脑海中的是女孩子清亮的嗓音“都说了我是影后。”

       是,你是影后。

       靠在优待室门外,苏三省和李小男的对话清清楚楚的传进陈深的双耳。苏三省说:“把你知道的都写出来,写出来,我就带你走。”

      “走?去哪?”
      “我们去香港。”陈深从不否认,有那么一刻,他是希望苏三省真的可以带她走。
     “香港啊,可是香港也沦陷了。”
     “没有沦陷的,就只剩重庆了。”
     “没有沦陷的,除了重庆,还有四万万人心。”陈深将头埋在双手里,他觉得快要窒息了。他几乎想象得出李小男说这句话的样子,带着浅浅的笑容,温柔而笃定的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 李小男将苏三省给她用来写情报的纸叠成了一只小船,写上“胜利号”。随后她被送往刑讯室。不能拦,不能救,不能哭。陈深看着这个影后走向黑暗的孤独背影,好像看到了一朵太阳花的凋零。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。

        陈深后来想,他是胆小的。胆小到没有勇气面对李小男的死。他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没见。那个爱美的女孩子,死的如此难堪,她大概也不希望他见到。

        后来,他就再也没见徐碧城,他想,兰花终究是兰花,到哪里都有人精心护着,不多他这一个。倒是他心里的这朵太阳花,若是没了他,也许真的就此枯萎了。

        再后来,为了窃取归零计划,他也暴露了。他等这一天很久。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事,多痛快。他要做些该做的,比如,杀了苏三省。那天他将苏三省堵在一条弄堂里,那人蜷在墙角,向他乞求一条生路,呵,怎么可能?陈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快感了,剃头的剪刀刺入皮肉,划开足够大的口子,足够他找到苏三省的胃,再捅破,一刀又一刀。暗红色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,尚有余温,滴到地面再慢慢渗下去。血肉模糊中让人作呕的声音,以及苏三省睁得大大的双眼。让他有种仿佛获得救赎般的痛快。小男,你可以安息了吗?

        解决了苏三省,陈深带着归零计划离开上海。

        后来上海发生了很多事,比如,毕忠良死了;76号没了。但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?他和上海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:李小男葬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 这个故事已经结束很久,久到记忆逐渐模糊。陈深终于在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后的第一个初春,再次回到上海。李小男葬在这里,他还能去哪?

        陈深在没有了76号的上海游荡,像个幽灵。物是人非的地方,触景也生不了情。所幸米高梅还在。陈深围着难看的红围巾,去米高梅喝酒,喝上好的红酒。他并不喜欢红酒,味道有些苦涩,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向下滑,让他莫名的难受。轻晃手中的酒杯,透过暗红色的液体,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孩子也在喝酒,她喝的酒,是不是也苦涩的难以入喉?陈深想,他永远不会知道了。抬起酒杯敬这虚无的幻影:一杯生离的无能为力,一杯死别的痛彻心扉,还有一杯,敬她不可辜负的信仰。

        岁月慈悲,许故人入梦。梦中的李小男,是李小男的样子,在他身边叽叽喳喳,一会委屈的说片场有人欺负她,说的像模像样,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,一会又说她又学会煲一种汤,叫他尝尝,还给他唱歌,唱周旋的歌,唱“郎啊咱们俩是一条心——一条心——”一遍又一遍。但是,梦中的李小男从来没有问他:陈深,你可不可以娶我?

        你问问我,问我要不要娶你,你问一问啊!

        这世界总是公平的,她曾经在你身侧巧笑嫣然,却永远被你隔离在心墙之外。你的历历往事,前尘种种,容不下她。如今换你,隔着远去的回忆,隔着经年的生死,回望她。

        万千相思,与她何干?

        后记:

        复归来兮,说的是陈深。在我的构思中,陈深离开上海,复又归来,是我心中爱人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 清楚的记得看书的时候,读到陈深去抓医生,结果发现是小男的时候,那种震惊和心疼。那样明媚灿烂的女孩子,乌云下盛放的太阳花。信仰高于爱情的女孩,最终,没有辜负信仰,却也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爱情。

        小男现在还没有牺牲,但我觉得我实在忍不住了,所以才有了这篇文。情节走的是小说路线,我实在不忍心写小男被上刑。

        前几天写了一篇唐山海的文(山海篇链接),这一次是李小男。两篇文我都没有正面描写他们牺牲的样子,真的,我下不去笔。麻雀是我见过的最失败的谍战剧,前后矛盾,智商掉线,情节拖沓,恋爱至上。但这两个角色真的是很出彩。

        另外给大家推荐一首古风歌:盛世回首。写文的时候听着衰于艳阳最好的火候那句差点泪崩。

        谨以此文,献给我心中的李小男,和那个时代伟大的信仰。

       唯祖国与信仰不可辜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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